15岁女儿补课与父亲发生争执（事前因补课发生激烈争吵）
记者/曹慧茹 祖一飞 夏成璐
编辑/刘汨 宋建华
一起少女刺死父亲的事件震惊湖南洞口
那把10厘米长的水果刀，本来是在鞘子里的。罗春光的头被戳了几下，刀鞘脱落，露出一截明晃晃的刀刃。
随后的撕扯中，他的前胸被刀尖刺中，血流不停。当救护车赶到时，罗春光因失血过多，不治身亡。
持刀者，是他15岁的女儿。
女儿弑父的传闻震惊了湖南洞口县城。第一反应，谁都不信。罗春光74岁的父亲罗征石，眉头皱起，两眼瞪大。“我的孙女把我儿子杀了？是我种的东西有毒，孩子吃坏了脑子么？”
当地公安部门通报，事发当日父女之间因校外补课问题发生争执。多位知情人士也向深一度记者透露，罗春光和女儿素来因学业问题存在矛盾。但这些理由，仍难让人相信，女儿会和父亲拔刀相向。
40多天前，罗春光的小儿子刚刚降生。“本该是幸福的一家人，怎么撞了邪？”罗征石想不通。
罗家所住的居民楼，也是案件的事发地
“孙女杀了儿子”
3月18日下午，天色暗沉，小雨加上春寒，罗征石躲在屋里看电视。老伴儿的娘家侄子突然敲门造访。“姑丈，儿子和孙女吵架你去不去？”
“吵架嘛正常，孩子家事，我不去。”罗征石并不在意，仰起头继续看电视。
侄子没走，还在屋里踱着步，犹疑了十多分钟，他又开了口：“罗芳把她爸爸杀了”。
罗征石吓傻了。“我那孙女，成绩很好，怎么会做那种事？”
在慌乱中度过了一夜，第二天一早，罗征石跟着家人赶去了殡仪馆。法医告诉他们，家属中有一人可以看尸检现场。罗征石梗着脖子，“我要亲眼看看我的儿”。只过了几分钟，他便被众人拉开。
满眼的血水和刀伤，“翻过来还是血啊，一刀刀，刀口很深，很深”。转身向家人描述时，罗征石浑身颤抖，用手指不停比划着。
他说，儿子后背、前胸和屁股上，共有8处刀伤，最深的一刀大约有一指长。
“女儿杀父”的消息在洞口县城疯传，最初的传言甚至将此与罗春光刚刚降生的小儿子联系在一起，说是女儿因“二胎”心里起了波动。
几日后，当地公安部门发布通告表示，案发时，罗芳因补课问题与父亲罗春光发生争执，遭到了殴打，随后罗春光借子女教育问题殴打了妻子。罗芳见状情绪失控，持家中水果刀将父亲刺伤，后经医院抢救无效死亡。
罗家的女儿成绩不错，但性格较为内向
补课与血案
罗征石育有一子一女，兄妹俩很争气，都读了大学。女儿罗燕在山东一家法院当庭长。儿子罗春光是家乡县城的中学教师，儿媳是一名内科医生。孙女成绩优异，在县城最好的一所高中的“火箭班”读书。
罗春光的家住在洞口县一小区的2栋501室。邻居仰头指着说，“阳台花都干了的就是罗家。”
从罗芳上初中开始，罗春光就对女儿寄予很大的期望。“他希望孩子考第一名，考北大。”罗春光的一位好友说。
在这个160多平的四室两厅里，罗春光与女儿曾因学习问题发生不止一次冲突。直到事发前，这对父女之间的关系持续紧张。
一位好友透露，罗芳曾向她抱怨，春节前几天，父亲以其学习退步为由，扯住她的头发往沙发上撞。正月初十，还是同样的起因，罗芳一赌气离家出走三天，急得罗春光报警求助。
事发当天下午一点半，罗芳原本要去课外补习班上一个半小时数学课。时间到了下午2点51分，罗芳却迟迟未出现在课堂。
补习班雷老师打电话告知了罗春光。雷老师记得，正月初八开班时，罗家给女儿报了数理化三门课。后来，罗芳私下底找到他，“我的化学成绩还可以，可不可以不上这门。”
“可以啊，钱可以退。”雷老师说他没有反对。
罗芳所在的洞口县第一中学每两周周末放2天假。按课表来看，如果三门课都补习，周末两天要从上午8点半上课到下午三点。“她可能想有多一点自己能安排的时间”，雷老师分析。
罗芳又逃掉数学课的消息，让2栋501室的空气瞬间紧张起来。
事发时，罗征石的母亲张华丽正在场照看小孙子。她回忆当时的情景，儿子罗春光板着脸，责怪儿媳不上心，在家没有盯好女儿。夫妻俩很快吵了起来。
没多久，罗芳回来了。她解释说，自己去同学家写作业了。罗春光不信，抄起拖鞋要打孩子的头。
张华丽怀抱小孙子，在一旁劝架，“别打，别打，要打只能打屁股。”罗芳很快跑回自己房中。
儿媳指责罗春光太过严苛，夫妻二人又开始对骂，之后跑进主卧室扣上门，互相厮打。罗芳听到动静也跑出来。
对于这之后的记忆，张华丽说记不清了，她有些懵了。只记得自己抱着孙子，但她说不清儿子丢了性命时，她究竟在客厅还是阳台。她甚至没有听见打斗或者呼喊声。
事发后，一份落款为洞口县教育科技局“情况报告”出现在网络上，其中提到，据罗芳在公安机关自述称，她先是想拿凳子去帮母亲，但担心父亲身材高大不好制服，便把客厅的水果刀揣进了兜里。她与奶奶进入卧室时，母亲和父亲仍在厮打中。
罗芳自述称，她见状拿出水果刀敲击父亲罗春光的头部，水果刀原本是在鞘子里的，敲了几下后鞘子脱落露出了刀锋。她便持刀戳罗春光背部，罗春光回身来夺刀，将她扫到了床上。罗芳继续持刀乱舞，混乱中，刀尖正好插进了父亲的前胸。
洞口县委宣传部相关负责人称，这个报告是洞口县教育科技局工作的内部通告，不知为何被流传上网。罗春光的妹妹罗燕称，在公安机关提审侄女时，她在旁边也听到了上述细节。
等张华丽再进到卧室时，只见儿子趴在床沿，双手垂下，后背在流血。孙女手拿水果刀，儿媳靠近孙女，两人并排坐在床头里侧。
张华丽说，孙女罗芳很快拿刀指向她，“我把他杀了，我也要把你杀了。”又一边拍手，一边“哈哈哈”三声，“杀得好，杀得好”。
事发后，罗家屋内已空无一人
父与女
在周围人的印象里，罗家父女关系不融洽由来已久。
王平和罗春光是同住一个小区的故友。王平回忆，有一回考试，罗芳成绩下降幅度很大。
罗春光很生气，当着几个大人和孩子的面，用“难听、刻薄”的话骂女儿。“他说，这个成绩给别人舔屁股都不够”。两人争吵后，罗芳气得摔门而出。
王平很笃定地说，关于孩子的教育问题，他至少和罗春光聊过“不下十次”。每次罗春光都是笑一下，不多说话。“他本来就是老师，可能觉得自己有一套教育方法。固执，劝不动。”
据罗芳的班主任了解，罗春光曾因成绩问题打过女儿。她多次做过父女两人的思想工作，但始终没什么效果，“孩子有上进心，学习也努力。父亲的期望有些过高，两人很难达到良好沟通”。
邻居介绍说，罗春光不抽烟不喝酒，也不打牌，最大的爱好就是在小区摆开桌子，下下象棋。“他脑子转得快，出手毛躁”。更多的空余时间里，他就在家里开补习班，组织10多个学生来上课。
父女之间有争执却也很像，洞口思源实验学校的一名领导透露，罗春光的性格像一头“老黄牛”，勤奋踏实，和同事学生们相处很好，但不算亲近。罗芳的性格像她爸爸，见人除了打招呼外，基本不怎么做声。
多位同学表示，成绩优秀的罗芳性格有些孤僻，她很少与同学深谈。对于自己的家事，罗芳几乎从不提及。有一次，与罗芳同在一个学习小组的张琳琳聊到自己曾经离家出走的经历，罗芳投来羡慕的眼神，“什么时候爸妈可以少管我一点，我也能自由出去玩。”
她也没有对小弟弟的降生表现出反感，有同学透露，罗芳曾开心的表示，有了弟弟之后，减少了父母对自己的管束。
罗芳喜欢看动漫、小说，有时也玩手游。但她并非不认同父亲在学业上的要求，张琳琳埋头看小说的时候，罗芳曾提醒她：“别看了，好好读书，考个好大学很重要。”
“小公主”
农村家庭有传统的重男轻女观念，罗燕记得，小时候哥哥罗春光每次都考班级第一名，有一次只考了第三名还被父母批评，而她一直成绩中等、贪玩，家人对她也没有过高要求。倒是哥哥总在一旁督促，盯着她学习。
罗春光第一年高考成绩不理想，主动提出要复读。第二年，他才考上邵阳师范学校。之后又在县城买了房和车，拥有自己的四口之家。
哥哥老是在电话里和罗燕强调，农家孩子要好好奋斗，才能过上好日子。“他想不断地推着自己和身边人向前、向前，不能落后。”罗燕很理性，“孩子的成绩不是一切啊。”
除了成绩上的严格，同事王老师看来，罗春光是很在乎女儿的，他自己很节省，裤脚磨破了还卷起几层接着穿，但总跟女儿说：“宝贝，想吃什么，老爸今天口袋有钱。”
王老师一家和罗家一起郊游过，罗春光塞了满满一后备箱吃的。到了地方，一会儿没见，就问老婆、女儿在哪里，不要走丢了。
罗燕也觉得，哥哥只看重学习成绩，甚至有些忽视孩子的品行教育。侄女罗芳像是被捧在手心里的小公主，“被溺爱、宠坏了”。
前年过年罗燕回老家，罗芳和姑姑招呼都不打，提醒下，她才垂头叫了一声姑，“不抬眼皮，始终盯着她的手机。”
罗芳嘴挑，只吃母亲做的饭，奶奶和父亲做的都不吃，母亲在生下二胎做月子时，也还是要为她下厨。有一次，家里的饭剩了三天了。奶奶让她别吃，怕吃坏肚子。罗芳听了后，一甩手将碗筷摔到桌上。“她妈妈坐在餐桌旁，居然能一声不吭。”罗燕很不解。
孤独的女孩
小儿子出生后，罗春光开着车，从老家带走了6只母鸡、48斤大米、30斤菜籽油和一大筐鸡蛋，母亲张华丽也跟着去县城带孙子。
罗春光死后的日子里，妻子带儿子住在宾馆里。两家人见过几次面，商量着各种后事的处理方案，各自的心里都藏着压抑和不解。罗燕曾问嫂子，“你在现场，怎么没拦住呢？”相谈之下，双方还起了分歧、争执。
在罗家住的小区里，提起案子，几乎每个邻居都能说出一个听来的故事版本。只有和罗家住同一单元的人们，对此避之不及，至少有4家人寄住到了亲友那里。空荡荡的楼道里，还留着请人做法事辟邪时的米粒和鸡血。
罗燕在公安局再次见到了侄女。“孩子一直在流泪，说她不是故意的。可有些改变已经无法挽回了。”
罗芳的初中同学记起当年的情景，那时罗家父女在同一所学校里，罗春光每次去上课，都要从女儿的教室经过。他会探身子看看孩子在做什么，进了教室，要叫女儿“宝宝，宝宝”。罗芳的反应却要冷漠些，甚至带着些不耐烦的样子。
在QQ空间的签名栏里，罗芳写了一句：“沉迷在自己的世界里还不是因为孤独”。
（文中张华丽、罗芳、李丽、王平、张琳琳为化名。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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